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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堡时间    4月25日
 
各国对外宣传的官方口径都喜欢走高端路线。比如德国的官方宣传语是:我们是诗人与思想家的国度。诗人指歌德席勒,思想家非康德黑格尔莫属。遗憾的是,天不从人愿,我被国内朋友问得最多的关于德国的问题,都跟以上四位无关。 大家更关心的事情有:
“是德国人家里都安了个特殊的水龙头,一拧开就往外流啤酒吗?”
“德国人是每天早上起床后,不像咱们这儿先来杯白开水润肠,而是先喝啤酒吗?”
 
我觉得这些问题很精彩,表达了我国人民对德国的真实好奇心。九十年代初我刚到德国,一去同事家做客,就暗中寻访这个水龙头,当然一无所获,后来终于在橡木啤酒桶上和酒吧里发现了这个传说中的神器。我也渐渐找到了一起床就喝啤酒的德国人,他们是街头的流浪汉和酒鬼。
 
今年3月13日这天,我收听病毒学家多士顿关于新冠病毒的音频节目,主持人问,学校应该停课还是继续开学?多士顿说,他觉得社会生活应该继续下去,否则青少年都不上课了,就会跟朋友们开party、泡酒吧,被感染的风险反而更高。接着,他就直言不讳地描写他自己 – 一名病毒学家 – 是怎么泡吧的:他偶尔也喜欢去酒吧跟朋友们喝上一杯,但他从来不喝扎啤,因为装扎啤的酒杯都只是在放了洗碗液的水池子里点个卯就拿出来,倒扣在碗架上,等带泡沫的洗碗水差不多滴干了,再用来装下一杯生啤。作为病毒学家,他很是怀疑服务生闪电般的动作,是否把上位客人的口水处理干净了。因此,他光顾酒吧的时候从来只点瓶装啤酒,对嘴喝。我看过一个纪录片,讲德国瓶装啤酒的瓶子经过极其严格的消毒程序,一个啤酒瓶平均回收和再使用达50次,很环保。多士顿强调,他的这个泡吧原则多年前就养成了。现在新冠当前,飞沫是病毒传播的最主要途径,不言而喻,在外面喝扎啤的风险就更高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谁不爱喝口感更清爽的扎啤呢?酒吧也好,啤酒花园也好,德国举国上下,从来都是这么涮酒杯的。服务生飞快的涮杯动作跟美团骑手去餐厅提菜差不多,都是分秒必争。啤酒是德国的国民饮料,价格甚至低于矿泉水,仅一个客人一屁股坐下来就能喝上好几杯,同时还有那么多客人在坐,慕尼黑最大的啤酒花园一次能容7000人共饮。啤酒杯只有高速流转,才能保证啤酒龙头哗哗不停。如今病毒学家这么一说,真让我替扎啤生意捏把汗。
 
(啤酒龙头)
 
还没等扎啤销售下跌的数据出来,默克尔就宣布了酒吧、餐厅、酒店全面停业的规定。德国一停就停摆了一个月。转眼到了4月21日,这是德国小商店恢复营业的第二天,德国也随之进入了抗疫的第二阶段,即开启与病毒的谨慎共生。这天本是微松动的好日子,却被一个重磅消息涂上了阴影:巴伐利亚州长宣布,今年的慕尼黑啤酒节停办。巴伐利亚州不得不放弃12亿欧元的收益,他很痛心。
 
可能是被病毒折磨过久,社会各界对这一消息都没有产生任何过激反应。只是大家的心情变得更加消沉,在4月份就取消了9月的活动,这个病毒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汉堡和慕尼黑南北相隔800公里。我虽然去慕尼黑出差过很多次,但从来没有赶上过啤酒节。我的朋友们有专程从北京和温哥华赶去参加这个全球第一大众嘉年华的。德国政治家们想精心打造的国家形象,远比不上一杯啤酒来得痛快。一个慕尼黑啤酒节,能迎来世界上56个国家的630万游客,大家齐心干掉730万杯啤酒,每杯啤酒为一公升。围绕啤酒的,还有巴伐利亚男人穿的皮裤和巴伐利亚女人穿的花裙子,加上幸福感爆棚的民族音乐和烧烤大猪肘,全方位地把一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欢乐德国人形象树立到了世界人民心中。为此,其他地方的德国人感到忿忿不平,这么没文化的俗模样都是巴伐利亚人造出来的,巴伐利亚人不等于德国人!至于皮裤,在汉堡只有带猎犬巡逻的警察才会穿。
 
(慕尼黑啤酒节一景)
 
尽管如此,啤酒这个液体还是把全体德国人民牢牢地团结在了一起。你几乎找不到不喜欢喝啤酒的德国人。有数据报告,德国每年人均喝掉100多升啤酒。虽然滚圆的啤酒肚到处可见,却没有人真的会为自己热爱啤酒而内疚。这要归功于德国啤酒的质量,好到啤酒成了名副其实的绿色食品。五百多年前颁布的纯度法则,即禁止使用任何添加剂,至今仍是德国啤酒酿造业的圣旨,无人敢违抗。尽管有6000多个品牌,大大小小1500多家啤酒酿造厂,但是,每一种在德国酿造的啤酒都只允许使用四种原料:啤酒花、麦芽、酵母和水。能长到七米高的啤酒花有“碧金”之称,它决定啤酒的甘苦度,泡沫多少,还负责啤酒的抗菌和保鲜。德国是全世界最大的啤酒花种植地。麦芽饱含丰富的蛋白质,它的烘烤时间不同,决定了啤酒颜色的深浅,从金黄到棕黑。这四种原料之所以能酿出众多口味不同的啤酒,取决于啤酒花的品种、麦芽和酵母的加工工艺,当然各个地域的水质也为本地啤酒增添特色。
 
我还记得小时候看男人喝酒的场面,无论是外公舅舅还是他们的朋友,抿一口白酒下肚,脸上的表情痛苦得好像挨了一刀,然后,他们吃几粒花生米,或夹一片薄得透光的酱牛肉,瞬间就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在德国,和朋友们约了出门喝啤酒是没有下酒菜的,干喝。幸好啤酒度数低,一般在4-6度之间,可以像喝水一样不停地往下喝,人却不会出溜到桌子底下去。德国的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就鼓励德国人多喝啤酒少喝水,在他生活的16世纪,啤酒的确比水更卫生,而且管饱,所谓液体面包也。他喝高兴了以后,为德国历史留下不少老少皆宜的名言,比如“饭要吃熟的,酒要喝纯的,话要说真的”。更重要的是,在路德的鼓励下,喝啤酒成为辛勤工作一天后的奖励,人们放松下来,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边喝边聊,啤酒拉近了男女关系,降低了近亲繁殖的危害,提高了德国人口的质量。
 
社交距离是病毒教给我们的一个新词汇。听说,一个人被感染后,他的病情发展与他被感染时获得的病毒浓度相关。且不论你手里举的啤酒杯是否还粘着你前任的飞沫,大家聚在一起热情高涨地喝啤酒,本身就是件浓度很高的事情。还是算了吧。出于对慕尼黑啤酒节盛况的好奇,我去它的官网逛了逛。网上公布的2019年总结报告写得十分诚恳,一看就是在十杯扎啤下肚后完成的。我给大家摘录了几条:
 
啤酒节上的抡啤酒杯大战比前年多了8起。
火警电话收到14个,比前年少7个。其中一个报警电话是关于一件T恤被扔到探照灯上生怕引起火苗,此外还有一位游客爬上了啤酒节的帐篷顶,也需要消防队员的营救。
礼品店一共卖掉96912只啤酒杯。
啤酒节上的急救中心一共接待了6592名患者,比前年多出800人,这与急救中心名声大涨密不可分。600名患者为深度酒精中毒者。共发生7 起袭击医护人员事件,其中一名女病人咬伤了一位男护士,第二天她病情缓和后立即做出道歉,并为自己的行为深感羞耻。
失物招领处共收到3800件失物,其中有780张个人证件、690件衣服、660个钱包、465张银行卡、420部手机、300串钥匙、155副眼镜、130个箱包、115把雨伞、55件首饰、8台照相机。
非同寻常的失物有一副假牙、一只婚戒及635.60欧元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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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竞

王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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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北京。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德国教育学博士和工商管理硕士。2003-2013年负责领导全球最大书展法兰克福书展和国际出版巨头阿歇特的在华业务,运作大量欧美与中国在文化创意产业、文学、儿童教育和出版领域的合作项目。现居汉堡,中西文化项目顾问、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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