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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日。
 
2004年春节前,我第一次去台北参加书展,第一次看到,在密密麻麻的书展人流中,有那么几个戴口罩的怪人。“他们是想标新立异吗?”我问身边的台北出版商。“哪里!”他笑了,说,“他们感冒了,不想传染给别人。”
 
这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也没细想过为什么。
 
2020年春节前,我站在北京夜色初升的大街上,感觉异样。因为几个小时内朋友圈里只刷屏一个消息:钟南山确认,民间流传多日的武汉肺炎会人传人——那时候,大家对于“新冠病毒”这个词还很陌生。人人都在抢口罩。我进了一家药店,里面的人见我就说:是来买口罩的吧?我们这儿没有N95,只有普通防雾霾的。从来没买过口罩的我楞在那里,问:“您的意思是,防雾霾的防不了病毒?那还买吗?”药店的售货员是位中年男人,北京口音比我还重,“戴总比不戴强。”
 
我付给他36元人民币,他给了我一包三个口罩。
 
两个半月后,经过极其复杂的论证,又是科学、医学层面的,又是政治、民主、伦理及社会学层面的,再加上制造业及物流层面的,德国卫健委——科赫研究所于今天下午15:23时宣布:戴总比不戴强。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唉,新冠病毒出现后,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历史性时刻),因为在口罩问题上,德国这边和终于和北京药店售货员取得了共识。
 
在德国,怎么戴个口罩就那么难呢?
 
(图片取自德国时代周刊)
 
为什么在国内,无需动员更无需讲解,传染病来了,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马上戴口罩?德国人怎么连这个常识都不懂?
 
我只好说,因为戴口罩对德国人而言不是常识。再补充一点:还因为没有口罩了。
 
先从没有说起:德国真的没有口罩了。如果你去超市,看见摆手纸的货架是空的,你可以肯定,过两天手纸会有的。你还可以肯定,每人家里都储藏了丰富的手纸。但是,如果你去药店、网店发现口罩缺货,而且你在大街上也看不到戴口罩的人,你可以肯定,大家家里也没有口罩——身经百战的华人除外。
 
连医院的防护物资都极度匮乏,汉堡医院1500只口罩被窃成了一条醒目的新闻。联邦军队本来早就受命为抗疫征集和分配物资,但在欧洲和美国的疫情告急后,军队系统的人怎么搞得定险象环生的全球市场呢?待一大批防护用品在非洲肯尼亚机场转场时神秘失踪后,全社会对德国卫生系统官员的警告声和批评声变得更加密集。幸好有像大众、汉莎、巴斯夫这样跟中国合作多年、在中国有铁关系的德国大牌企业出手相救,联邦卫生部长上周才得以奔走相告:我们有了!两千万只口罩抵达了德国,已经分流到各州各市各县的医院。但是媒体的批评还是追着他不放:你管公民索要手机数据的速度怎么比买口罩快好几倍啊?
 
(德国联邦卫生部长说:我们买到两千万口罩了!)
 
为什么戴口罩在德国不是一个常识?我做了如下猜想:
 
平日里,在医院以外的公共场合,带口罩的人主要集中在几个特殊工种,比如垃圾工(一般环卫工人也不戴)和消防员。一般公民跟口罩不沾边儿。二战后到今天,德国既没有经历过大的疫情,空气也比较清洁。口罩是随着非典和埃博拉这样的疫病从电视屏幕进入他们视野的,是灾难的符号,是屏幕上的灾难符号。
 
近年来,中国和亚洲一些地区流行雾霾口罩,这在德国人和其他欧洲人看来,口罩渐渐和亚洲人建立了一种特殊关联,好像亚洲人戴口罩不仅是为了健康,而且甚至变成亚洲文化习俗的一部分似的。
 
无论是口罩给人关于灾难的联想,还是口罩被有意无意打上亚洲文化的属性,反正,口罩这个小东西就跟松花蛋一样,一直被坚定地排斥在欧洲生活场景之外。想象一下让松花蛋和德国的咖喱肠一起上桌的难度吧!这应该约等于让德国人戴口罩的难度。
 
其实就连在国内,戴口罩这件事也不总是一帆风顺的。回想一月份,我买了口罩的第二天。我从首都机场坐飞机,去长白山跟我爸过年。二号航站楼充满了春运的饱和感,人山人海中,像我这样戴了口罩等待办理登机的旅客有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旅客和百分之百的机场工作人员,都没有戴口罩。旅客的戴与不戴是个人选择,工作人员的整齐划一却看得出来是安排。并不是他们有另一个朋友圈,那个圈里没有人传人这条消息。我相信,那天机场领导还认为戴口罩影响不好,别给老百姓出了事儿的感觉。几天后我重回首都机场,里里外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张没戴口罩的脸了。
 
戴口罩是个认识的问题。就像我多年前在台北得到了口罩启蒙,今天的德国人也认识到,口罩跟亚洲和亚洲人没有直接关系,而是跟保护健康相关。就在刚刚,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统计数据显示,全球新冠病毒的感染人数突破了一百万,德国确诊人数逼近八万五千。让人格外难过的是死亡数字:德国今天一天因新冠去世的就有159人,相当于从病毒发生到3月24日一个月内的死亡人数总和。
 
认识更新完了,两千万口罩也在医院系统里发放完毕。我们又回到零。接下来,在德国我们怎么去戴一个不存在的口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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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竞

王竞

43篇文章 3年前更新

生于北京。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德国教育学博士和工商管理硕士。2003-2013年负责领导全球最大书展法兰克福书展和国际出版巨头阿歇特的在华业务,运作大量欧美与中国在文化创意产业、文学、儿童教育和出版领域的合作项目。现居汉堡,中西文化项目顾问、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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