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汉堡时间   4月20日
 
阳光明亮得像块擦干净了的玻璃,气温也像玻璃 - 冷冰冰的。都4月20号了,整整三个月前,1月20日这天,我在北京第一次读到新冠病毒人传人的消息,晚上去药店买了三个口罩。这之间已经隔了三个月吗?站在北京街头的那个黄昏,病毒还远在武汉,全国人民瞬间警惕起来。三个月后,我站在汉堡的一条步行街上,病毒就在我住的这个区,也在世界各地,世界人民把一切放下,全扑到抗疫这件事上。
 
今天有点特殊。除了是正式宣布病毒人传人三个月的纪念日之外,也是德国社会停摆一个月后的解封日。解封这个词也许用得有些猛,其实只是微微一动。800平米以下的商店从今天起可以重新开张,书店、车行和自行车店无论面积大小都可以重新营业。街上的人流明显涨潮了。心理学家教给我们一个新词,叫灾难心理疲劳,类似审美疲劳吧。虽然没被病毒感染,大家被管制了这么久后,也都多少有些心理受损。在线性的时间流动中,人们过着单调专注的生活,嘴里只谈一个话题,脑子里只想一个问题,从头到尾全是这个病毒,怎么能不心理疲劳呢?默克尔现在同意打开几家小店让大家逛逛,这就像吃了一个月的清水煮土豆之后,给你的餐盘上点几滴酱油,嘴里又能尝出些味道了。至于经济能因此复苏多少,无人知晓。
 
每家商店门口都贴了告示,这是政府要求做的功课。每10平米可容一个人,于是,每家商店都需标识出店里能同时接纳多少位顾客。小店一目了然,比如我心爱的书店,一次最多进两名顾客,它家门外排的队也最长。大店如一家连锁鞋店,进店前需从筐里拿一块牌子,出店时把牌子放回去。牌子拿空了,说明店里能接纳的人满员了,就得外面等着。也有店是用拿购物筐进店的方法统计人数,反正都没有什么高科技含量,商店各想各的招儿,来执行政府规定的社交距离。店员有戴口罩的有裸脸的,顾客也是。有的商店还放一瓶消毒液给顾客用。我把鞋店的牌子放回去后,想到很多人都抓过这块牌子,就赶紧用旁边摆的消毒液喷了喷双手。
 
(商店门口的告示)
 
一位时装店的老板精确计算了他的80平米店面多少是摆货空间,多少是活动空间,然后得出两个店员加三个顾客的总人数,同时,他还预计客流量会因此减少三分之一到一半。卖箱包的商店面积也差不多大,可是老板心里嘀咕得更厉害,旅行在很长时间内都不会放开,谁会需要旅行箱呢?他只能祈祷,他和他父亲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老客户能想到他们。步行街上的三四家首饰店今天都没有开门。他们是否预感到,大家口袋里都缺钱了?幸好,我家邻居的最坏推测没有实现。她在这里住了37年,觉得我们这条步行街上,商店会一倒一大片。今天一路看去,还没有一家撤店的。
 
(古老的商业步行街在停摆一个月后重启)
 
可是,病毒还会长时间地赖在我们的日子里不走。再过三个月,这条从19世纪就繁荣昌盛的商业步行街又会是什么样子?今早收到住在洛杉矶的亲戚来电。加州这次跟纽约比,更像人间天堂了,疫情要温和得多,然而好莱坞还是一直关着。亲戚在一家演员经纪公司任副总,他先是一个一个地解散员工,紧接着看着自己的工资也在一截一截往下掉。影视都停了,演员不拍戏了,他们经纪人还为谁去谈合同呢?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去做律师这个老本行,虽然那是他年轻时就因为不喜欢而放弃的行当。北京此刻与洛杉矶逆行。一个从洛杉矶学完电影导演回国的大男孩,今天一直不回我的微信,直到北京晚上九点多,他才大大咧咧地语音我,要拍片了,一口气开了十个小时的会。“现在有事干幸运啊!”他说。
 
诡异的是,在我这条步行街上和在德国的大部分地方,对社交距离的要求严,对口罩的要求松,或无要求。其实谁也拿不准,社交距离真的就比口罩防疫更有效?抑或反之?病毒学家教导我们,一个人传染性最剧烈的时间是在症状出现的前一天。这就把情况变得非常麻烦了。试想,你还是平时那个人,健康,正常,精力充沛,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你去商店买东西,坐公交去上班,去公园遛狗或跑步,可偏偏就在这一天,你的传染性最强,无知无觉的你成了病毒的同谋。大家只有离你两米远,才能免受你通过呼吸带出来的病毒扫射。直到第二天,你才出现些明显或不明显的症状,比如咳嗽、低烧,丢了味觉和嗅觉,或者只是有些疲倦。。。等到了症状出现后的第四天,即使你的咽喉部位甚至肺部都能查出大量的病毒,可是德国的病毒专家说,这时候的你已经没有多少传染性了。
 
多士顿教授(Christian Drosten)– 德国首屈一指的病毒学家 – 今天被德意志科学研究院授予一个特别大奖,嘉奖他在抗疫时期为科学与社会做出的杰出贡献。在这个特殊的危机管理时期,没有一个科学家能像多士顿那样,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大众心目中树立了唯科学可信的观念。他通过每日音频,跟全民分享他正在思考的抗疫问题,他正在审读的还没有正式发表的各国科学家的前沿论文,他分析、批评、肯定和纠正医学界的研究成果以及他自己的阶段性偏误,他打破科学的殿堂式神圣感,让我们懂得科学是一种不断发展的研究,这个病毒很新,科学家们也每天都在学习,在更新他们的认知。虽然残酷,但早在二月下旬他就告诫公众,我们消灭不了这个病毒,它强迫我们参加的,不是百米冲刺,而是一场马拉松。(见4月9日文《德国战车 – 这次上阵的是病毒学家》)
 
在国内也有这样了不起的科学家,在病毒与谣言齐飞的时候,不遗余力地与大众分享冷静的科学理性,比如张文宏。也有一个庄严的大奖在等待张大夫吗?
 
 
话题:



0

推荐

王竞

王竞

43篇文章 3年前更新

生于北京。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德国教育学博士和工商管理硕士。2003-2013年负责领导全球最大书展法兰克福书展和国际出版巨头阿歇特的在华业务,运作大量欧美与中国在文化创意产业、文学、儿童教育和出版领域的合作项目。现居汉堡,中西文化项目顾问、写作者。

文章
  • 文章归档
2020年 43篇